“太近了，新一。”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直呼他新一的人很少。曾经，兰的频次最高。这几年几乎没有人了。
他和宫野志保时隔七年在博士家的地下室里共处，她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脑前梳理案件的资料，他朝着她的电脑俯过身去欣赏她的效率与成果，她瞥了一眼他毛绒绒的脑袋，嫌他挡了她的视线。
于是她说，“太近了，新一。”
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反正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
反应了半天之后给出了不算解释的解释。
说是什么关系，其实也就是在一个FBI和日本警方的合作案件中扮演订了婚的情侣，宫野志保作为FBI的特派员，一是作为案件的负责人，二是作为游说家试图将大名鼎鼎的工藤新一招入FBI麾下。
宫野志保刚从上司赤井秀一那里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是极其不情愿的。
别说回到那个地方，见到那个人，更别说劝说那个人以后同自己一道工作。哪一个，都令她十分、十分地不爽。
但是赤井秀一用一句“这是命令”就打发了她。啊，当然还有一些她最喜欢的设计师推出的秋冬新系列。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对，总之就是打发了她，而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而工藤新一作为日本这边的负责人接到她的机的时候，还是愣在原地吃了很久的惊。
“我以为是赤井先生。”
“啊啦，那可真是让您失望了，大侦探。”
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不屑，瞥了他一眼之后也不再正眼看他，把行李扔给他，大步地向标着exit的方向走去，等也不等他。
等到这位反应极度迟钝的大侦探兼警视厅高级顾问匆匆忙忙地拽着她大包小包的行李追过来，她已经扫视了一圈停泊的车辆，然后准确无误地走向了工藤还未来得及抬手指向的那台车。
“......怎么知道是这辆？”
“谁会在车里摆一个福尔摩斯的歪头娃娃啊。”
她扫了他一眼，朝他翻了半个白眼。
他眨了眨眼愣了愣，倏尔灿烂地笑开了。笑开了之后他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他给车门解锁，给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再关上，给她把行李都收拾到后备箱，再自己坐上驾驶座，系好了安全带。而后转头看她。
“好久不见，灰原。”
“叫我宫野，工藤。”
他笑着挠了挠头，点了火又笑嘻嘻地应着，“宫野，宫野，宫野搜查官。”
他就保持他最灿烂的笑容直到宫野在情报交流大会上令人猝不及防地抛出了和工藤扮演已订婚的情侣这个提议。
“哈哈真亏你想得到呢......哎认真的？？？”
就算案情确实涉及工藤自己，而工藤需要给他的帮手一个身份才能两人一起深入虎穴，可这是不是......有点太......他也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七年前命运交织到密不可分的人，七年间消失地无影无踪的人，七年后回归地得心应手的人，站在那里抱着手臂隔着大半个会议室向他投来不可拒绝的目光，而已经长久地留着点儿胡渣，套着休闲外套而非西装，发型有些不修边幅，常年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更像个有些糟蹋的作家而非一个年轻气盛的警视厅大宝贝，已经快要二十五岁的他，在那一刻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七岁，不，甚至于是七岁时那样的惊慌失措，这个女人在的时候，事情要不就发展地顺利合理到出乎意料，要不就完全超出他想象的范围变得夸张又刺激。
可他在吃惊之余并没有感到排斥，相反，他感到安心。
灰原......或者说宫野......她的出现总是让他安心......甚至于是欣喜，哪怕是时隔毫无音讯的七年之后，哪怕是正当他被案子搞到近乎崩溃的现时，他看到她，他在机场看到变得更加成熟干练的她窈窕地走向自己，他的内心交织出震惊、感慨、欣慰、庆幸、甚至于是狂喜的滋味，简单来说就是有一瞬他读懂了自己纷繁复杂的情绪——“啊，她来了，我得救了。”
可毕竟，已经七年没有联系没有见面，曾经再默契的搭档，在重逢的第一个晚上便加班加点地统筹作战计划，而后开一辆车回米花町其乐融融地和博士一起晚餐，再到充满回忆的地下室里一起整理回顾案情，再……直呼其名？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虽然工藤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对于什么来说太快了，或者究竟是朝向什么样的目的地的发展太快了。
总之就是……太快了。
快到好像他们要在一个晚上补上不告而别的困顿和七年的落差，然后在一夜之间真正地成为订下婚约的灵魂契侣。
工藤抱着这样太快了的心态在极其短暂的发愣之后迅速地偏开脑袋避开了宫野的雷区，并在得到她那不算解释的解释之后踱步走开去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
坐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只够看到屏幕上正常大小的字体就好了。
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横亘着跨越不了的沟壑和岁月，而那些他们早该整理的沟壑和岁月又比不上眼前的案件那般重要与紧急。
“抱歉……工藤。我知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谈。”
令工藤诧异的是，他本以为以宫野的性格不会直白地道清的事情，她也就这么没有障碍地开口了。
“但鉴于现在的状况，我们既然已经确定要顶着未婚夫妻的名义打入进去，你最好还是早一点习惯亲密的称呼。”
说这些话的时候宫野没有看他，她只是盯着电脑屏幕双手配合不停地将资料进行归档整理和对各线索的最后总结。
工藤盯着她的后脑勺，想着赤井秀一是怎么把宫野这个虽理智却敏感的女人训练成一个独断又过于冷静的特工的，想着想着就意识到这些事全都是他不可知晓且无从参与的，他在一个平白无故的早上发现她不辞而别，自那之后试遍了各种联系她的方式都被无情地回绝，结果这么多年她就藏在赤井秀一眼皮子底下得心应手地做她的工作。啊，突然就觉得窝火，突然就很想呛她。
“那么，志保小姐，除了亲密的称呼，你也得早一点习惯亲密的接触才行啊。”
他戏谑地用右手轻抚上宫野笔挺的背脊，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顺了顺她的毛。
小猫却在他的掌下瞬间没来由地僵直了。
什么啊，还真是不坦率啊，瞥见她那瞬间红透了的后耳，工藤颇像得逞了那般偷偷坏笑了起来。
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
刚想得寸进尺地把这句话也说出来，却被宫野猛地转头以及眼里迸发而出的杀意吓退了手段：
“给我把你的猪手收回去，胡——渣——四——眼——男。”
啊，自知理不亏但行为欠扁的工藤收了手，拉了拉椅子离她远一点，又离旁边的桌子近一点，乖乖地趴在她边上等她消了气，再完了工，再来找他收尾或是叮咛明天的计划。
头一回，整整两个礼拜以来头一回，或者说整整七年来头一回，他把所有的事情交出去，任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脱了力似地趴在那儿，对身边刚对自己发火叫自己“胡渣四眼男”的女人深信不疑。
即便已经七年没见到她了，即便对她现在的工作一无所知，即便她还有可能是想害他的人派来的卧底，即便以她现在的头衔和功力应该可以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刻一枪崩了他的脑袋，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无条件地信任着她。
可即便无条件地信任着她，也还是想知道她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私心来说的话，离开这里离开他，她过得到底好不好。
想着想着，他就趴在那儿，没有来由地，安然地睡着了。
直到宫野顶着黑眼圈没好气地捧着一杯咖啡一巴掌啪地将他拍醒。
“还请您过目，大侦探。”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往他面前怼了一杯咖啡。
“啊......好......辛苦你了。”他自然地接过那杯咖啡，再拽过她面前的电脑，一条条地读着她的线索总结。
非常、非常地简洁且到位，像是专门为了一个超过72个小时没有睡觉又突然失了意识昏睡过去的家伙准备的。
而这咖啡，这咖啡，他尝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这是灰原煮的咖啡没错了，非常细腻纯粹的口感，不加奶不加糖。
“嗯......好久没喝到你煮的咖啡了。”
他从咖啡杯上升腾的雾气中抬眼看她，她正拖着腮带着一点揶揄和一丝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喝警视厅的咖啡喝惯了，好像都忘了咖啡本来的味道了哈哈。”
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赶紧好好看完吧，大侦探。然后就回你的家睡觉，到时间了我会叫你。”
他朝着她疲惫地笑了笑，疲惫当中带着感激。
“谢谢你啊......灰原。”
谢谢你。这也是七年前他对她讲的最后一句话。他握着她的手，嗓子卡了半天，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出去，他说谢谢你啊，灰原。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也正因为他是完完全全真心且坦荡的，她才完完全全地死了心。
而后抛下工藤新一就像江户川柯南抛下侦探团和灰原哀那样简单，她以灰原哀的形态向米花町做了最后的告别，那一天的米花町没有他，她故意定了一个他不在的日子，吞下了永久解药，以宫野志保的形态最后一次走出博士家的地下室，坐进了赤井秀一停在门口等她的车子里。
想好了吗？赤井秀一不会问她这么多余的问题，她在走出最后这个被她称为家的地方的那一瞬间最后地问自己：想好了吗？
米花町那天过于灿烂的天空和隔壁过于寂静的工藤宅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笑了笑，决意踏上了属于“宫野志保”的第三次人生。
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好运，还能活到有机会拥有第三次人生。但可能是上天最终眷顾英才，给了她美貌和智慧，再用玩笑一般的命运将她碾压至碎之后，平复了心情般地决定还她一个能将她的能力祭献给平凡人的由波澜组成的日常。
赤井在大战结束的那天向在ICU门口崩溃的她抛出了邀请：“你也想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吧，志保？”
崩溃的志保缓缓地抬头看他，她的眼神早就不再清澈，她知道她的污浊她的罪孽她的私欲她的任性，可她想不想有能力去保护自己使得爱自己的人免受伤害呢？她当然想。
可她弄错了一点，她以为爱她的人并不全都爱她。
保护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是两码事。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的。
她明明早就已经想清楚并且决意忘记了的。
但当她在接到赤井给她的这个任务时候，她以为已经忘却了的回忆全都不打自招地奔涌而来，带着泪水、带着笑颜、带着所有的无法愈合。
然后她私心地想，那么最后一次吧，工藤，让我看看你在完全地失去我之后，过得好不好。
她很希望他过得好，她当然希望他过得好，那么她当年的选择便没有错，他们都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更好。
然而她猜错了，她赌错了，他们俩都输了。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别自说自话地把你想象的好安在我身上了，宫野。”后来她再要出走的时候，他站在她身后喃喃自语，说得坚定又苦涩，却看不清表情。
他离开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唉。宫野看着他趴在桌子上没了意识的侧颜，疲惫两个字像是招牌一样写在她在机场第一眼就看到的他的脸上，她只能叹气。
这个大侦探，到底是一个人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啊。
她也到底是不忍心，上了楼久违地煮了咖啡，还是当年的咖啡机，和当年一款的咖啡豆。
只是大概无论是博士还是工藤，两个糙男人，一老一少，都不再经常有闲情雅致坐下来慢慢地磨一杯咖啡了。
她坐在台子边上，磨了很久的咖啡。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又想让他喝到的咖啡更细腻一点儿。
而后端着热乎乎的杯子下楼，看到平成的福尔摩斯正歪斜着眼镜张着嘴对着袖口淌哈喇子。
江户川柯南长大了的话，可能也有时候会是这副模样吧，曾经是灰原哀的宫野志保没来由地想。
可真的是招人嫌弃啊，于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醒了他。
“不是还要睡觉吗？喝一点儿就成了。而且你......小心烫啊喂。”
看着道了谢之后一大口一大口地要把一整杯都灌完的大侦探，她忍不住开口劝他。
“没事儿，都这么累了，而且有你在，我肯定睡得着。就是太好喝了唔。”
于是像一个七年没吃到家常菜的可怜的小儿子一样盯着她又眼巴巴地往嘴里倒尽了最后一滴。
“唉......你啊。明天再给你做，快去睡吧。”
宫野被他那样无辜无害又可怜的眼神盯得无可奈何。
“嗯。”得逞之后笑嘻嘻地应着的大侦探，和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对着宫野绽放出的灿烂笑容。
“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啊，志保。”
说完也不给宫野再以反应的时间，抬起腿上楼的同时带上了门。
志保对着他消失的地方愣了愣，继而笑了。
你也有想过我那可真是太好了啊，大侦探。
TBC
